刘波澜

　　我出生于1975年，改革开放发端于1978年，所以，我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改革开放的同龄人。

　　1982年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，爸爸牵着我稚嫩的小手，送我走进村中的古庙，开启了我漫长的求学生涯，11年后，师范毕业的我回到家乡，走进了自己学生时代曾经学习过的那间教室，拿起了一支细长的粉笔，郑重其事地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，成为一名怀揣梦想的山村教师，从此，在用碎砖泥土砌就的讲台上，一站就是二十五年。

　　回想起十多年的求学生涯，最令人难以释怀的是两件事，一是每顿饭都吃不饱，肚子始终处于半饥饿状态，二是没有课外书读，对于我这个酷爱读书的人来说，没有书读比饿肚子的感觉更糟糕。

　　初中的时候，我凭借优异成绩考上了离家十多里远的一所县重点中学，成为一名食宿皆在学校的“住堂生”。学校的伙食清汤寡水，毫无油水，倒是时时会给你惊吓，早晨的米饭稀粥里，黑黑的老鼠屎是常客，中午的馒头，掰开来会看到白白胖胖的虫子，汤面里常常能见到树叶、草叶，甚至蚂蚱腿之类。高年级的学生经常讲老鼠或者蛇掉到大锅里的典故，有鼻子有眼，有根有据。我倒是没有亲眼看见，但心里也颇怀疑，每每端起碗来，总要先用筷子翻搅一遍。就是这样糟糕的伙食，也不能满足供应，像我这样身单力薄的人，常常是用尽九牛二虎之力，气喘吁吁地挤到灶台跟前，却被告知无饭可卖。

　　饥饿的感觉，如影随形地贯穿了我的整个求学生涯。

　　饭吃不饱，可以咬紧牙关忍饥挨饿挺到下一顿，这物质方面的困难倒也能够克服。最无法忍受的是没有课外书读。读书这件事情，一旦成瘾，欲罢不能。“书瘾”犯了的时候，会急得抓耳挠腮，坐卧不安。彼时彼刻，何以解瘾，唯有一书。所以说，这精神食粮，于我而言，比饭食重要得多，有时甚至可以取而代之。

　　在那样一个温饱问题还没有很好解决的时代，既不能顶吃又不能顶穿的书籍，在农村是稀罕物。除了学生的课本，比较常见的是小人书，也就是连环画，此外偶尔能见到一两本残破不堪的《西游记》、《封神榜》之类的书。

　　乡间能寻觅到的书，大多无头无尾，看完了还不知书的名字。有一次在爷爷捡的破烂里，发现了一本大部头的讲述一个解放军战士为救火车勇拦惊马的书，直到师范毕业才知道书的名字叫做《欧阳海之歌》，那个战士就是书中的主人公——欧阳海。

　　我酷爱看书，在我所在的那个小小的山村小学是出了名的。上到校长，下到一年级的娃娃，谁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个嗜书如命的傻小子。有淘气顽皮的同学，故意作弄我，拿本书在我眼前晃一晃，然后就跑开，我经不起这诱惑，便奋起直追，一边追一边喊：“给我！给我！”两人就在校园里绕着旗杆跑啊跑。累到上气不接下气。好不容易抢到，才发现并不是什么课外读物，只是做了伪装的语文课本。这时，老师和同学们看着气恼不已的我，会哈哈大笑。我追着同学抢书看，一度成为校园里一道“靓丽”的风景。
时光流转，四十年弹指一挥。

　　当我跟我的学生们讲起少年时挨饿的经历，孩子们仿佛在听天方夜谭，惊奇得把嘴张得大大的，可以一口吞下一颗鸡蛋，一脸的不相信。我十分理解他们的惊奇，因为一日三餐学校厨房提供的饭菜不但满足供应，而且味道可口，营养丰富。每天在正餐之外，还有国家免费提供的“营养餐”，鸡蛋、火腿、牛奶、水果，应有尽有。在他们的人生词典里，是没有“饥饿”这个词的。他们自然听不懂我的故事。

　　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我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学校图书室里，这是一座达到省二级图书馆标准的图书室，馆藏将近六万册图书，是一个真正的书的海洋。一个书架挨着一个书架，满满当当，书架高及屋顶，一层一层全摆满了书。

　　面对这书的世界，在发觉自己浅陋无知的同时，也时常感觉到力不从心。每天读一本，也需要六万多天。人之一生以百年计，也不过三万多天。换言之，即使不考虑精力因素，一个人也是无法将这个图书室里的书全部看完的。

　　此时此刻，学生们正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阅读，室内洒满阳光，一尘不染。他们再也不用像我当年那样，追在同学的屁股后边抢书看，或者穿越一条充满危险的小路去看书，因为今天的他们，每个人都坐拥书城。

　　时代大潮，汹涌澎湃，四十年来，沧海桑田，大到一个国家，小到一所学校，所发生的巨变，已经无法用一个词语来准确概括。